x

“流浪汉，流浪汉，快醒醒！”

亚索听见托伦急切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睛，在明晃晃的午后阳光下眨着模糊的眼睛。他倚着胡同的墙睡着了，就当他快要摔倒时，他站直了身体，稳住了脚跟，发疯似地看着周围。在他身旁，托伦借着胡同墙壁的掩护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客栈的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表明他正在仔细观察。亚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怀着满满的期待，心脏砰砰直跳。

一大群人走出了客栈，站在门口处；一些人在伸懒腰，一些人在打哈欠，还有一些在调整悬挂在身旁的武器。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就是赏金猎人。

“是他们吗？”亚索低声问道。

“他们确实符合米卡的描述，”托伦回答，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一群人。“并且那个身上有些独特的刺青。”

亚索看了看托伦所说的那个人：他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身材高大魁梧，剃着光头，像颗子弹一样。他右边的脸和脖子上有一大片黑色的刺青，像一条蛇向下沿着紧实的皮肤延伸。亚索能看到他右耳上闪闪发光的耳环。

但是他几乎没有看那人的容貌；他的眼睛完全盯着其他的东西：那人手里所拿着的长长的东西。尽管它裹着布，形状却十分明显。亚索紧抓着胡同的边缘，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关节都变白了。

那是我的剑。

“就是他了，”亚索咬牙切齿地说，“他手里拿的就是我的剑。”

“你确定吗？”

“不确定。但是我有强烈的预感。”

托伦略带幽默的咕哝了一声。“好吧。”他向塔罗斯空空的街道看了几眼。“等他们离开，我们就跟着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毫不费力地把你的剑拿回来。”

亚索没有回答。他仍死死地盯着拿着他剑的那个人。

几分钟后，那群赏金猎人终于从客栈走远了，他们缓慢地沿着塔罗斯空荡荡的街道走着。为了和那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亚索和托伦缓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与赏金猎人保持相同的速度，缓慢地走着，以免引起注意，但还不至于看不到那群人。他们跟着那群人走，走出了内城蜿蜒曲折的胡同。

现在太阳升得更高了，笼罩着城市的晨雾开始消散。更多人开始走上街头，在午后的阳光中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亚索紧紧地跟着那群赏金猎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拿着他剑的那个人的背影。在他身旁，托伦快步走着，以跟上他的步伐，他们在城市越来越多的人群中迂回前进。人群现在很拥挤了，有好几次，亚索发现自己一瞬间就找不到所跟踪的那群人。

突然之间，他们周围的环境变了。他们所走的街道变得非常开阔，他们似乎来到了城市广场，广场中心有一座大喷泉。亚索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景色突然改变了，那群赏金猎人也突然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托伦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身旁。“他们在哪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跟丢了。”

“你是这么想的，对吧？”亚索突然听到低沉且令人厌烦的声音。亚索感觉到自己被向前猛推，跪倒在地，城镇广场粗糙的砖擦过手掌，他感觉手磨破了皮。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只手就紧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拉向喷泉。他刚吸了一小口气，他的脸就被按进冰凉的水里。

他努力挣扎，想要摆脱按压着他的手，但是更多手抓着他的胳膊，将它们拧到背后。他先是发出咕咚咕咚的叫声，然后在水中无声地叫着。在浑浊的水中，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感觉肺像着火了一样。当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他被拉出了水。他猛烈地咳嗽着，吐出刚才吸入的水。

他浸湿的双眼能够看到赏金猎人模糊的身影围在他身旁形成半个圆圈。在不远处，他能够看到惊恐的塔罗斯的市民，他们并没有前来阻止。在他左边，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托伦的身影，他也被两个赏金猎人抓着，胳膊拧到了身后。

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显而易见了。我们中埋伏了。他们早知道我们一路跟踪他们。我怎么会这么愚蠢？

当他被粗鲁地拖起来时，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拎起来固定在那里。他的脸向一边耷拉着，一拳打向他的左脸，他被打得头晕目眩。粗糙的手指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转向前方，他发现自己正看着有大片纹身的男子残酷的眼睛。

“你是干嘛的？”他喘着气说，又热有臭的口气喷到亚索脸上。他将亚索的头从一边拧到另一边，从各个角度仔细端详着他。

“只是……只是一个迷了路的流浪汉，”亚索咳嗽着回答。

“你是想跟踪我们‘找到你的路’吗？”那个男子冷笑着说。

“不是。”

又一拳打在脸上，亚索又开始晕头转向了。

“狗屁。不要骗我，人渣。你在跟踪我们。为什么？你俩也是赏金猎人？”

“不是。”

“‘不是’？这就是你们想说的？”

“不——我们……我们是——，”亚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方面，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托伦处于危险之中。

“你拿了他的东西，”托伦大声说。那名男子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说什么？”

“你拿了他的东西，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你说我是骗子？”那名男子极其淡定地说着，向托伦走去。

“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说——，”

那名男子狠狠地打托伦的肚子，托伦弯着腰咳嗽。又砰地一声，那名男子打向托伦的脸，托伦的头歪向一边。

“住手！”亚索怒吼道。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托伦受伤。“住手！”

“你想让我住手？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们！”

“一把剑！”亚索一针见血地喊道。那名男子眨了眨眼睛。“你捡到了一把剑，是不是？在这附近的一片森林里？”

那名男子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咧开嘴笑了笑说，“我捡到了，那又怎样？”

“那是我的。我丢的。”

“那把剑那么大，怎么会丢。”

“我当时生病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将它放在森林里一棵树旁。”

那名男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向那群猎人伸出了一只手。一名赏金猎人将一把包裹着的长剑放在他伸出的手上，他就在亚索面前仔细检查着剑。

“这是你要找的吗？”他问。

亚索点点头。他知道那名男子不会这么轻易就将剑还给他，但是试一试也没有坏处。

这名赏金猎人恶狠狠地向前迈了一步，紧靠着亚索。“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认为你是个骗子，或者你是个小偷。”现在他仔细地打量着包裹着的剑，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我敢打赌，这把剑特别重要，有人想花大价钱拿回这把剑。”

“没有人要收回这把剑。这把剑是我的。”亚索咬牙切齿地说。

那名男子张开嘴想要回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名赏金猎人立即小声提醒：

“老大！您确定要在这儿这么做？”

亚索看向四周，那名男子也看向四周。爱奥尼亚人群现在用一种不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的眼神里并没有恐惧，正恰恰相反：他们似乎对这群赏金猎人很愤怒。这可能只是他想象的，但亚索认为他们周围的人群越来越拥挤了，很多赏金猎人都露出忧虑的神情。

那名男子又轻蔑地笑了笑。“你看上去无法自己保护自己。你需要一个老头和一群人保护你。”

他突然走上前来，用前额撞向亚索的鼻子。亚索感觉到血从鼻腔里喷涌而出，他用手捂住鼻子，眼睛因疼痛而眼泪汪汪。

“我会把剑还给你。但是你需要给我跪下，鞠躬。”

亚索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亚索看向他的肩膀，看到托伦血迹斑斑青肿的脸，两名赏金猎人依然紧紧地抓着托伦。亚索闭上眼睛，一只手捂着鼻子。

他现在五味杂陈。他一直都被教导要走荣誉之路。无论在这条路上遇到什么，都应该挺胸抬头，勇敢面对。武士从来都不会弯腰屈膝，唯恐丢人现眼。如果失去荣誉，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因为他的缘故，托伦处于危险境地。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荣誉。他总是严格地奉行着荣誉，而对其他任何选择视而不见。

但是现在这样做对吗？我为了自己的荣誉之路，而使无辜的人受苦，这样对吗？而这一荣誉已经被玷污、被毁坏了？

不。

亚索缓缓地跪下来。他将手平放在铺有鹅卵石的街道上，将前额放在手背上；这是爱奥尼亚人表示尊敬的方式。他跪了一会儿，听到——感到——那名男子向自己的后脑勺吐了口痰。

“你们爱奥尼亚人让我感到恶心，”他用满是厌恶的口气说，“总是鞠躬。总是下跪。从不为自己辩护。我有时就在想你们是否有脊梁。懦夫。”

他听见他的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即使裹在布里，声音也很洪亮。亚索听见那名男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但是他没有抬头看。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喧嚣声完全恢复了，亚索意识到他们周围的人群已经散开了。这时，他站了起来。他对那把剑视而不见，快步走向托伦趴着的地方。

他轻轻地将老人扶起来，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你的……你的剑？”托伦费力地问，他完全站起来后脸部肌肉抽搐着。

“它只是一把剑。我宁愿死一千回，也不愿意让我的朋友受伤，从而丢失我的荣誉。”

托伦冲他笑了笑，那更像是痛苦的表情而不是微笑。“即使如此，如果我们经历了所有这些困难，但却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那就惨了，对不对？”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向剑被扔下的地方，将它捡起来，递给亚索。当亚索握住熟悉的剑柄时，他呼出一口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他紧紧地握住剑，不均匀地呼吸着空气，想要抑制身体颤抖。

他现在找回了剑。一切都恢复美好了。